在这期节目中，嘉宾是 Obsidian 的 CEO Steph Ango。他并非这款应用的联合创始人，却在 2023 年加入并接过了掌舵权。这个看似低调的笔记应用，如今已成为全球知识工作者和创作者的“秘密武器”。而 Ango 的故事，正折射出 Obsidian 的独特性——它不是靠融资、不是靠追逐热点，而是凭借一种极简却持久的理念，在拥挤的生产力工具赛道中杀出一条路。

Ango 强调， Obsidian 的独特之处不在于“笔记”本身，而在于它构建了一张像维基百科一样的知识网络。每一个笔记都可以彼此连接，逐渐生长成用户的“个人知识图谱”。他称这种体验为一种“超能力”，让人能像拼乐高一样，把零散的想法组装成复杂的思维结构。对他来说，痛苦与信息、木工与哲学，甚至中文学习和村上春树的文字，都能在 Obsidian 里被串联成意想不到的组合。

然而，Obsidian 的哲学与当下大多数互联网产品截然相反。 它没有注册流程，不做数据追踪，也不追求“留存率”。相反，它以 Markdown 这种几十年不变的纯文本格式为核心，把数据的所有权交还给用户——即便哪天 Obsidian 消失了，用户也能完整保有自己的笔记。这种“自由与安全感”的矛盾组合，反而让它的黏性极高。这种理念本身就带有争议： 在一个所有公司都在拼命提高用户依赖度的时代，Obsidian 却选择让用户“随时可以离开”。

在商业模式上，它也显得异类。没有大规模融资，没有追逐“估值神话”，收入主要来自同步服务、笔记发布和用户自愿捐助。却 几乎从第一天起就盈利，五年始终如此。Ango 直言，他们没有兴趣成为下一个 Notion，也不想做微软式的帝国，而是只要能维持一个小团队“好好打磨自己也爱用的工具”，就已经足够。

至于 AI，Ango 的态度同样引人争议。 当几乎所有生产力工具都在急于加上 AI 功能时，Obsidian 选择按兵不动。他坦言，担心 AI 替代了用户的思考过程，不愿盲目跟风。他们唯一的尝试只出现在 Web Clipper 里，而且刻意保持在应用之外。尽管社区里已经涌现出大量基于 AI 的插件，Ango 依然坚持：如果要引入 AI，必须符合 Obsidian 的核心价值——私密、可控、不会把用户数据送去训练大模型。

在 Ango 的叙述中，Obsidian 更像是一个“反商业逻辑”的实验： 小团队、少会议、几乎无管理，却依靠社区和理念自发生长。它并不许诺永恒，Ango 坦言 Obsidian 也许会“老去”，但用户留下的文件会长久存在。这种坦率与克制，正是它在一片浮躁赛道中的最大争议点。

主持人：Steph Ango，欢迎来到 Decoder。

Steph Ango：谢谢你，Casey。我很高兴能来到这里。

主持人：什么是 Obsidian？它是如何运作的，又是为谁而设计的？

Steph Ango：如果要用最简洁的话来说，Obsidian 是一款笔记应用。很多人用它来记录想法、写日记。很多用户是学生，他们会用它来追踪学习进度、整理研究笔记。也有作家、写书的人，甚至是 RPG 爱好者，他们都喜欢用它。让 Obsidian 独特的地方在于，它的运作方式有点像维基百科：核心单位是笔记之间的链接。举个例子，如果我今天写日记时记下“我参加了 Casey 的 Decoder 播客”，那么“Decoder”就可以作为一个链接。

这个链接一开始可能还没有指向任何东西，但以后如果我想整理一些关于 Decoder 播客的有趣访谈，我就可能会新建一个对应的笔记。随着时间推移，你的知识网络会越来越大，你的 Obsidian 里会有越来越多的“节点”。从根本上讲，当你打开这个应用时，它和 Apple Notes、Evernote、Notion 或其他类似软件的使用方式差别不大。

主持人：当你在 2023 年加入公司时，你说过：“我无法夸大 Obsidian 对我的改变。它从根本上改善了我的思考方式。我想看看如果更多人能拥有这种超能力，会发生什么。”你觉得 Obsidian 给了你怎样的“超能力”？为什么其他产品没有带来同样的感觉？

Steph Ango：我已经写笔记和写日记超过 20 年了，期间用了很多不同的应用。把世界看作是你自己的个人维基百科，这个理念非常有力量。以前我自己拼凑过几个应用，做出一个勉强能用的原型。市面上确实有很多基于 Wiki 的软件，但大多数都是为了发布完整 Wiki 到网络上，而不是用于个人笔记。

当 Obsidian 发布时，它的创始人 Shida（李实达）和 Erica（徐逸）已经把我之前拼凑的原型缺失的“打磨”做到位了。这让我立刻觉得它非常顺畅合理。更重要的是，它的数据存储格式非常耐久，用户自己可以完全掌握，这就是 Markdown。很多人是 Markdown 的超级粉丝……当然，可能有些听众从未听说过它。

主持人：我想 Decoder 的听众里应该有不少 Markdown 用户。但对于没接触过的人，你会怎么描述它？

Steph Ango：最早的文件格式可以追溯到 20 世纪 60 年代，就是纯文本文件。Markdown 的本质就是在纯文本文件上加一点基础格式，比如加粗、标题、表格或列表。它通过一些简单的字符——比如标点符号——来指示哪些文字要加粗或斜体。

这种方式的优势在于，数据被存储在一种极其简单的格式中。这意味着数据可以长久保存，你自己，甚至你的子孙后代，都可以在 100 年后读到它。或许这些笔记毫无意义，或许有人会感兴趣，但至少它们能被保存。我们相信，回归这种最基础的格式，并把数据控制权交还给用户，更可能让它经久不衰。这是我们的一个核心理念。

回到你刚才的问题，我之所以觉得它改变了我的思维，是因为一旦你有了链接和可网络化的想法，就能组合出更复杂、更有趣的思想。我不知道别人如何，但我自己一次只能同时在脑子里容纳两三个想法。而如果你能把这些想法拆分成小小的“积木块”，就能把它们拼接、组合，从而构建出复杂的思维。就像乐高一样，想法变成了可以随意拼插的小块。

主持人：能举个例子吗？在 Obsidian 里你什么时候感受到这种“积木拼接”的思考方式？你在线上也写过自己的笔记实践，刚才你提到会每天写日记，然后随着新人物和新想法的出现，不断链接和扩展。有没有哪个时刻让这些积累真正帮助你创造了原本不会出现的东西？

Steph Ango：确实有一些项目。我虽然是 Obsidian 的 CEO，但我更多把它看作一种“手段”。我喜欢写作，所以我会在博客上写很多短文。很多文章都是在 Obsidian 里“腌制”出来的——我在里面和自己辩论一个想法值不值得。我有一篇文章叫《Pain Is Information（痛苦就是信息）》。几年前我正经历一段艰难的时期，当时读了村上春树的《当我谈跑步时，我谈些什么》。那是一本关于跑步的自传体故事，我看到一句话，大意是“报名马拉松，就是报名痛苦”，“痛苦是必然的，受苦是可选择的”。

这句话让我很震撼，因为我正经历痛苦。我想到把手放在火炉上会让你感到疼，那是身体告诉你不要这么做的信号，但本质上那是一条“信息”。于是我开始思考“痛苦”与“信息”的关系。你可以看到，这些想法来自不同的灵感和经历，在 Obsidian 里逐渐生长。它让我能非常自由地把这些概念连接在一起。

对我来说，这更偏向哲学。但对别人来说，可能是生物学、语言学习。我伴侣会说中文，我一直想学中文，所以我也会把相关的想法放进去。我喜欢木工，也会研究新的技巧、工具，把学习笔记记下来。这些东西都能共存于一个数字空间里——有时候很奇妙：一个木工工具、一座我去过的中国城市，以及村上描述的那个概念，竟能放在一起，成为“汤里的原料”。这样就能迸发出原本想不到的点子。也许这就是启发。

主持人：很多人觉得 Obsidian 和类似的应用之所以有价值，是因为它们能成为“机缘引擎”。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，当你不断收集线索，然后在回顾笔记或使用应用里的其他工具时，会重新发现一些想法，它们会激发新的点子，或者让你看到原本没注意到的联系。

Steph Ango：没错。我认为这种方法的一个优势就是足够自由。相比之下，其他工具或传统方式，比如纸质日记本，就很受限。那只是一叠纸，你只能一页一页翻。它的局限就在于二维。而很多应用采用的是文件夹或标签结构，在里面你需要一开始就知道笔记会归类到哪里。但在 Obsidian，你完全可以等到连接关系自然形成之后再定义它是什么。而且你完全可以同时打开 700 个标签页，就像《费城永远阳光灿烂》里那种满墙红线的思维导图。它允许你这样做，而不是像那种自上而下的层级结构，反而限制了探索。

主持人：你并不是 Obsidian 的联合创始人，而是在 2023 年被请来担任 CEO。这是怎么发生的？你是被邀请来做什么的？

Steph Ango：这个应用在 2020 年发布，我就是在最初版本时发现的。那时正好是疫情初期，我们都被困在家里，有点快要疯掉。那个时候冒出很多新工具，因为大家都在想，“既然多了这么多空闲时间，我要拿来干点什么？”所以我立刻开始用它，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，它对我很有意义。再加上 Obsidian 的可定制性极强——你可以做插件、换主题、做很多修改。我当时在运营另一家创业公司，但我一边也在做一些社区项目，把自己为自己做的小工具分享出来，结果很多人都在用。

Shida 和 Erica 是非常厉害的工程师，他们在滑铁卢大学相识，在工程和社区管理上都堪称天才。而我能带来的，是他们稍微欠缺的一些设计和产品感觉。因为社区很强大，我做的东西被广泛采用，我也开始和社区里的其他人合作。他们注意到我，甚至还想把我的一句话放在官网首页。

于是我们开始聊天，渐渐聊到商业模式和他们面临的挑战。我们就这么断断续续聊了几年，而我自己也几乎每天都在用 Obsidian，它已经成为我的主力应用。后来，当我把之前的创业公司 Lumi 卖掉后，就开始思考下一步做什么。那时候我在考虑是要再创业，还是做一个新产品，但我发现自己所有时间都花在 Obsidian 里，越用越觉得开心。

所以我向他们提议：“要不要让我加入，帮你们一把？”一开始只是以合同顾问的形式参与，帮他们打磨 1.0 版本的设计。我设计了新版界面，Shida 是我遇到过最顶尖的工程师之一，他也乐意全身心投入技术实现。这样一来，我们就形成了很好的平衡。我们团队非常小，总共才 7 个全职员工，但正因为小，大家的能力互补很自然。虽然每个人都能做点所有事情，但大家也各有核心优势。

我主要负责设计，把 Obsidian 的精髓提炼出来，并传达给全世界。同时，因为我们只有 7 个人，所以我还要戴很多帽子，比如会计、法律之类的杂事。再加上我之前有丰富的创业经验，所以这些也能派上用场。

主持人：你刚才提到插件生态。我觉得插件正是 Obsidian 增长的关键之一，不仅扩展了功能，也吸引了很多新用户。插件最初是怎么来的？它们又是如何推动公司发展的？

Steph Ango：某种程度上说，插件让我们得以保持小规模，因为很多用户需要的功能其实很小众，可能只有 1% 甚至更少的人会用。但你会看到很多老牌应用一路加功能，越加越臃肿，结果越来越慢、越来越难用。

对于新用户来说，功能过多也会让人摸不着头脑。所以最初插件机制更像是一个“防御性举措”——我们说：“想要功能？那你自己去做吧。”而且因为它是基于 Java 和 CSS 这样的网页技术，很多人都懂这些语言，不需要像开发跨平台应用那样精通 Swift 或其他复杂框架。根据水平不同，你可能几分钟到几小时就能做出一个插件。

所以起初的想法是：我们不用自己开发所有功能。而随着时间推移，社区开发者提出的创意总能推动我们思考 API 要支持什么、平台该提供多大灵活性。几千个插件里，真正适合进入核心功能的只是一小部分。但有时候，当 80% 的用户都在依赖某个插件时，我们就会意识到它必须被纳入核心。

比如，我们现在在开发一个叫 Bases的功能，可以让你把笔记以数据库的形式展示出来。而社区里已经有不少插件做类似的事情，这就是个信号：这是用户刚需，必须进入核心。

主持人：有哪些插件特别受欢迎，或者让应用走向了意料之外但却成功的方向？

Steph Ango：一些最受欢迎的插件其实非常简单。比如我们团队里现在有个成员 Tony Grosinger，他最早写了一个叫 Advanced Tables（高级表格）的插件，只是让在 Obsidian 里创建表格变得容易一些。听起来很基础，但在早期，要在 Markdown 里做出行和列其实很麻烦。而对那些想完全生活在 Markdown 世界里的人来说，表格尤其难写。后来我们干脆把 Tony 招进团队，他和另一位开发者一起，把这项功能完善并整合了进来。基本上，我们招过的每一位成员，几乎都是先从社区里的插件作者或开发者起步的。这让我们非常容易找到真正热爱 Obsidian 的人加入。

还有一些插件专注于主题和样式，让用户改变字体、颜色、界面风格。很多人很喜欢这种高度的自定义空间，把笔记本打造成属于自己的世界。也有大量插件帮助用户和其他服务打通，比如把日历接入进来。如果你想在 Obsidian 里做任务管理和待办清单，也有一整套插件生态能满足需求。

这种好处在于，你可以用 Obsidian 来做 RPG 桌游的世界观构建，而不需要整个应用自带完整的日历功能。只要装上和日历相关的插件就行。

主持人：插件其实是我最早注意到 Obsidian 的原因。我之前用 Roam Research，我承认它确实开创了很多当前的笔记范式，但 Obsidian 因为插件发展得更快。我很好奇，你们是怎么吸引到第一批开发者的？是不是仅仅因为 API 早早开放，而且做得很好？

Steph Ango：我觉得是多个因素的结合。首先，就像我刚才说的，Obsidian 使用的语言和框架非常简单。任何做过一点网页开发的人几乎都能写插件，所以它对开发者来说门槛极低。

其次，Obsidian 作为笔记工具本身的价值观，和开发者的偏好高度契合。很多开发者选择用 Obsidian 来做笔记，因为它私密、安全，并且 Markdown 是核心文本格式。它的可定制性也特别强，这自然会吸引开发者。他们每天都在用，于是自然而然地想要改造它。

再加上我们很早就开放了 API，几乎允许用户对应用做任何改动，并且有大量文档。这样，当开发者有一点想法时，他们能很快“挠到痒处”。如果 Obsidian 在某个地方没按他们的心意，他们几乎立刻就能自己修改。

主持人：我最近也在 Decoder 里采访了 Notion 的创始人Ivan Zhao。你刚才提到 Notion，它和 Obsidian 有些地方确实可以替代彼此，但设计理念却完全不同。Notion 追求的是像素级的打磨和漂亮的界面，而 Obsidian 默认看起来更像一个终端窗口，你用 Markdown 记笔记，它带着一种 DIY、黑客文化的气质。这是你们有意为之的吗？这种差异会不会影响你们吸引的用户群？

Steph Ango：我认为 Obsidian 和 Notion 的根本区别在于架构。Notion 是一个云服务应用，你必须通过浏览器或客户端，去连接托管在云端的“唯一真相数据库”。而在 Obsidian，所有数据都是本地的。即便你没联网，比如在飞机上，你依然可以访问所有笔记。这种差异决定了后续很多东西。

比如说，Notion 很难允许用户开发插件，因为它无法让你在云端平台上随意运行代码；而在 Obsidian，本地架构就让插件成为可能。界面风格和用户自定义的程度，也同样受到这种根本架构的影响。

我不知道听众里有没有人记得，当我十一二岁的时候，有一个音乐播放器叫 Winamp。Winamp 2 出来的时候，我整天沉迷于给它做皮肤、做主题。

主持人：（笑）它真的“whipped the llama’s ass（抽了羊驼的屁股）”。

Steph Ango：没错！（笑）我觉得 Obsidian 里确实也有点那种味道。它在年轻用户里特别受欢迎，我想那是因为年轻人更有精力、也更渴望掌控自己的数字空间，而 Obsidian 恰好让这件事变得简单。在界面上我们不太喜欢过度规定化，虽然我们也在努力让它更亲和，但同时保留几乎无限的深度。

我常用一个比喻：我们想让“浅水区”更友好，好让新用户轻松进入，但与此同时，你也可以往大海深处游，越游越远，探索复杂性。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，是我们一直努力的方向。

主持人：我之前用过 Roam，然后是 Obsidian，后来用了 Mem，现在在用一个叫 Capacities 的工具。显然我有点问题，这也是我在心理治疗里努力解决的（笑）。但我很好奇，Obsidian 的“粘性”到底有多大？毕竟它是免费上手的，但我想很多人可能只建了几个笔记库就弃用了。是什么原因让用户留下，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离开？

Steph Ango：其实我们并不知道 Obsidian 到底有多少用户，也不知道用户粘性如何，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分析追踪。Obsidian 的隐私取向非常强烈，所以我们完全不追踪用户行为。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用户流失，也不想去追踪这些事情。更重要的是，用户的数据根本不需要导出。即使 Obsidian 有一天倒闭了，你依然会在电脑上保留完整的应用。就算你决定不再用它，你也不需要导出任何东西。

这和很多倒闭或被私募收购的工具完全不同。那些工具通常会逐渐收紧政策、涨价，让用户感觉被锁死，进退两难。而在 Obsidian，你的数据始终在那儿。这种“自由与安全感”的矛盾组合，反而变成了一种强大的粘性。即使你完全可以随时离开，但很多人却因为这种自由反而更安心。

就拿我自己来说，我经常在 Obsidian 之外编辑笔记文件。我会用代码编辑器或其他工具一次性批量修改上百个文件，甚至用 Python 脚本来处理数据。因为本质上它们就是文件。

主持人：也就是说，在 Obsidian 里创建的每一个文件，本质上都是一个 Markdown 文件，可以用任何文本编辑器打开。

Steph Ango：对。它不是云端数据库，也不是只能被某个特定应用访问的本地数据库。它就是一堆普通文件，你可以用任何工具移动、修改。是的，这让人更容易离开，但也让人更安心，因为你随时有这个选项。

主持人：听起来你们并不想做成下一个 Notion。Notion 融了上亿美元，尤其在协作功能上非常强大。你怎么看待这种差异？

Steph Ango：我们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下一个 Notion。我们只是一个小团队，目标是让工具变得更好，并保持小而精干。只要能赚到足够的钱维持下去，我们就满意了。

我们不想“征服世界”，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微软。这让我们能更轻松地做长期决策，做对我们和用户都真正合适的事情。我们每天都在用这个工具，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把它打磨到自己也爱不释手。如果有人觉得 Obsidian 不适合他们，那完全没问题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大脑、不同的思维方式，也许换一个更适合他们的工具，反而更好。

主持人：让我换个角度问。我几年前写过一篇文章，讲自己花了好几年给笔记加链接和标签，还经常回顾它们，但依然觉得收获不大，没有得到很多洞见。

我的担心是，这类工具有时候可能成为“思考的替代品”，而不是“思考的增强器”。如果你每天都在打理数字花园，也许反而减少了散步或放空的时间，那才是大脑真正产生新想法的时刻。你觉得是我用错方式了吗？还是说，生产力工具有时确实会对用户适得其反？

Steph Ango：我认为这种风险确实存在。有些工具甚至故意设计成“反模式”。比如很多公司会追踪“活跃用户”的指标，但他们如何定义“活跃”？于是他们不断给你发通知，把你拉回应用，制造所谓的“使用”。

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做追踪，因为我们不想通过这种方式驱动用户行为。我们希望你用 Obsidian 时很自由：白天有个想法，想随手写进日记，就记进去，然后就算了，不会被应用“吸住”。

很多人会不停尝试新应用，但什么也留不住，或者陷入笔记美化、整理的漩涡。这其实和应用没必然关系，除非它们真的用一些“钓用户”的手段。更多时候，这是数字时代的一种通病。应用的可塑性太强，正好击中了我们大脑里“想要优化一切”的痒点。对于喜欢解谜或数独的人，这种上瘾感甚至很强，但未必健康。

我自己也没完全解决这个问题。我的办法是时刻提醒自己：很多应用的商业模式，本质上就是在捕捉用户的注意力。所以我会关掉几乎所有通知，多花时间在大自然里散步、做木工、做饭，找到一些能恢复精力的活动。这样，当我再回到 Obsidian，写作就更有意义了。说“高效”不太对，更像是“有东西可写”。生活本身提供了素材，然后我再用 Obsidian 去拆解和反思。如果没有这些生活体验，你就会陷入“反复打磨笔记”的状态。这大概是心理学家更该回答的问题，但我确实见过这种情况，只是不确定该如何彻底解决。

主持人：你刚才提到团队只有 7 名全职成员。Obsidian 的组织架构是怎样的？听起来应该非常扁平。

然后，我们有三名全职工程师，加上我本人，以及 Erica，她主要负责市场、社区和其他事务。严格来说，我是唯一受过专业设计训练的人，所以我常常负责用户体验设计、市场相关的工作，还有所有对外的网页设计。但这几年我也逐渐承担更多工作，比如学会了不少工程技能，开始享受在技术上与团队协作。

主持人：听起来你好像给自己揽了不少任务，这样不会太累吗？

Steph Ango：没关系。在此之前，我运营过一个有 45 人的创业公司，那完全是另一种状态。那时我每天有 10 个小时都泡在会议里。而在 Obsidian，我们一年只开一次会（笑），所以我的时间非常……

主持人：哇，一年一次会？很多人此刻可能都在嫉妒你们。

Steph Ango：哈哈，其实这完全可行。我们用 Discord 和类似 Slack 的工具保持沟通，大家在里面一直聊天。但严格意义上的同步会议非常罕见。这部分原因是，每个人都是 Obsidian 的用户，都知道什么东西算是“Obsidian 风格”。而且我们任何时候通常只会有一两个目标，所以团队运作起来非常自驱动。

主持人：明白了。我们刚才聊到 Obsidian 有很多独特之处。比如你们没有注册流程，用户可以免费下载并无限制创建笔记。而且你们甚至不知道用户数量。那这样的模式，怎么维持可持续性？

Steph Ango：Obsidian 有几个收入来源。第一是 Obsidian Sync。很多人会在多个设备上使用 Obsidian，比如手机、iPad、电脑。因为文件都是本地存储的，你需要一种方式来同步。理论上你可以用 Dropbox、iCloud 或 Google Drive 来做，但我们提供了自己的同步服务，完全内置在应用里，而且带有一些额外功能，比如版本历史。它是端到端加密的，比大多数替代方案安全得多。这是我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。

另一个服务是 Publish，它允许你把 Obsidian 笔记直接发布成网站。除此之外，我们还有捐助计划，比如 Catalyst，以及商业许可证。用户如果想提前体验 Beta 版本，或者单纯想支持我们，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给我们付费。

这些就是我们主要的收入方式。我们也有周边商品，但基本不赚钱，只是收支平衡。因为团队很小，我们的支出并不高——就是几个人加几台电脑。所以整体是可行的。

主持人：那它是盈利的吗？

Steph Ango：是的。几乎从第一天起就是盈利的。甚至在 Sync 推出之前，我们最早上线的 Catalyst 捐助计划就已经让我们开始盈利了。到现在已经五年了。

主持人：让我问 Decoder 的另一个经典问题：你们公司是如何做决策的？有没有固定的框架？

Steph Ango：我们有一份 宣言（manifesto），这基本上就是我们最强大的驱动力。它写明了我们的核心价值观：让应用极度私密、极度可定制，并且用一种足够耐久的文件格式来存储数据，让用户一生都能完全掌握。社区的反馈也不断推动我们去解决下一个重大问题。

举个例子，去年我们重点开发了 Web Clipper。很多应用都有类似功能，Evernote 是最早把它做得很好的，最近关闭的 Pocket 也有类似功能。很多社区用户强烈要求我们补上这个空白，所以我们就做了。

当然，也有自发驱动的部分。因为我们自己每天都在用，所以每个人都会成为某个功能的拥护者。比如我常用 iOS 版本，就经常会遇到一些让我觉得“太别扭了”的细节，我就会推动改进。而团队里有人更常用 Android 或 Linux，他们也会提出各自的痛点。于是，这些就会成为他们内部的“任务旗帜”。

我觉得这和其他公司没什么本质区别。但因为我们组织结构极其扁平，决策非常容易。一个人可能会花几天做个原型，然后展示给团队，大家一起打磨后就能发布。

这让开发变得特别有趣。而且因为我们没有投资人，也没有任何自上而下的硬性期限压力，我们几乎完全是自驱动的。当然，社区里肯定有人希望我们发布更快，但我们不想放弃这种自由、灵活和快乐。

主持人：接下来我们聊聊未来。几乎所有主要的生产力工具公司都在整合生成式 AI 功能，或者提供 AI 插件、API。Obsidian 对 AI 和生产力工具的看法是什么？你们会增加类似的功能吗？

Steph Ango：到目前为止，Obsidian 本体里没有任何内置 AI 功能，唯一的例外是在 Web Clipper 中。这是刻意的，因为 Web Clipper 本身运行在 Obsidian 之外。在那里，我们做了一个叫 Interpreter（解释器）的功能，你可以在保存网页时加一些提示或问题，比如补充页面的元数据、标注作者是谁。

比如说，你在研究播客设备，想挑下一支麦克风。通过这个功能，你可以一键抓取产品的所有参数和规格信息，直接存进笔记。但这些都发生在 Web Clipper 里，而不是 Obsidian 内部。我们不想让 AI 替代用户的思考过程。我个人最担心的是，如果用 AI 总结替代了自己的思考，那你就失去了本该通过整理和反思获得的洞见。

当然，现在社区里有大量用户在用 AI。因为插件架构的存在，AI 已经成为增长最快、最热门的插件类别。很多人用 AI 做插件，甚至大型语言模型本身都“知道”如何生成 Obsidian 插件。比如你去问 Claude：“帮我写一个能在 Obsidian 里做某某功能的插件。”它就能直接生成。这也给我们带来挑战：插件数量暴涨，而 AI 又让开发门槛降低，增长速度快到我们审核都来不及。

主持人：哇，这确实很疯狂。

Steph Ango：是的。AI 正在被广泛使用。但我们自己的原则还是必须遵循宣言里的价值观。比如，必须保证私密性。我们无法接受用户的数据被默认上传到 OpenAI 服务器，未经同意就可能被用来训练模型。外界现在有种“军备竞赛”心态，好像一切应用都必须立刻塞进 AI 功能，在每个角落放一个“魔法按钮”。我们不想这么做。我们要给用户信心，让他们的思想只属于自己，数据不会被拿去训练下一个大模型。

当然，我也认为 AI 在一些场景里非常有用。问题在于，从长远看，我们是否应该给插件社区提供更正式的 API，让他们更容易构建 AI 功能？目前我们还没有这么做，而是选择观望。我们并不觉得必须急于把 AI 塞进来。老实说，如果你真的需要，插件生态已经能满足你了。对我们来说，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解决，这才是我们有限资源要首先投入的方向。

主持人：那我们再谈谈中长期的未来。假设 Obsidian 的功能有一天完成了 95%，你希望它还能做些什么？它的最终形态是什么样？

Steph Ango：其实“终点”是很难想象的。因为环境一直在变化。我们要兼容 macOS、Windows、Linux、iOS 和 Android，这些操作系统每天都在更新，我们要持续保证 Obsidian 正常运行。这本身就是一项永无止境的挑战。

更重要的是，谁也说不准未来会不会出现某种全新范式，让大家彻底抛弃现有的笔记类应用。我不觉得 Obsidian 能永远存在。也许五年、十年、五十年后，人们已经不再使用这种形态的应用，甚至使用电脑的方式都完全不同了。可能界面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，也可能出现其他完全无法预见的工具。

但我确信一点：用户在 Obsidian 里创建的文件会很重要。因为它们是 Markdown 这种极其简单、耐久的格式。实际上，今天的大语言模型内部就大量使用 Markdown，因为它就是纯文本，而 LLM 天生擅长处理文本。所以即便未来形式大变，你的数据依然能迁移过去。

不过，回到你的问题，我很难想象我们会“完全没有新点子”。更可能的情况是，Obsidian 最终会像一个寿终正寝的应用一样“老去”，而不是突然用尽所有创意。或许再过五年，我们团队会产生一个全新的想法，去做一个新应用。但我不认为会出现“我们真的什么都做完了”的时刻。

主持人：那你们现在正在开发的下一个功能是什么？

Steph Ango：我们目前重点在做一个叫 Bases的功能。它的思路是：在 Obsidian 笔记里存储属性或元数据。比如说，我有一个关于 Decoder 的笔记，我可以在里面写主持人的名字、所有集数。每一集我想记录的笔记里，可以包含嘉宾是谁、发布日期、集数编号。Bases 可以让你把这些信息直接以表格的形式展现，未来还会支持看板视图等。它其实是给已有的数据加了一层可视化。

某种意义上，它是一个“反向数据库”：所有数据早已在你的笔记里，只是以前没办法直接以表格方式展示。比如我可以让系统“显示所有带有 #books 标签的笔记”，结果就能生成一张表格，里面有我所有读书笔记的元数据，还可以直接编辑。对于喜欢追踪书籍、电影、旅行地点、阅读文章的人来说，这特别方便。甚至可以用来做项目管理。

目前它的反馈超出我们的预期。我们已经开放了 Beta 版，社区反响非常好。预计在不久的将来会发布首个公开版本，之后我们会持续改进，可能要做到今年年底甚至更久。

主持人：哈哈，那要是你写了关于我的笔记，也可以发我一份，我帮你检查有没有错。

Steph Ango：没问题。但别太纠结字体和样式就好（笑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