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察丨新能源风口，那些崛起的中等城市
不知不觉，一些中等城市正在改变着区域经济格局。
福建宁德在省内的经济总量排名已由2020年的第八位极速攀升至2022年的第五；2017年，常州还在和徐州争夺江苏省内第五——当时仅领先徐州17亿，2022年常州仍是第五，但领先徐州已超千亿；四川宜宾2019年的经济总量反超德阳200多亿，坐上省内“第三把交椅”，如今优势已扩大至600多亿，正紧追“第二城”绵阳……
这些城市天南海北，却手握相同的“杀手锏”：新能源产业。
发展新能源，常州让“大哥”苏州有了紧迫感
今年3月，苏州召开新能源产业创新集群推进大会。市委常委、常务副市长顾海东表示，要自觉对标先进城市，比如常州2022年新能源产值超5000亿元，动力电池产销量全国第一、占全国五分之一，“必须增强危机感、紧迫感，借鉴兄弟城市新能源产业发展的‘路线图’，努力实现‘弯道超车’。”
常州地处苏南，是老牌工业城市，但受限于面积较小、人口较少，经济总量在江苏一直不算靠前。2015年，常州GDP居江苏13个设区市第六位，落后徐州50亿左右；2017年实现对徐州的反超，领先17亿；2022年，常州GDP达9550亿，仍居第五，但已领先第六名徐州1092亿。
新能源产业对常州经济发展的拉动不可估量。2022年，常州动力电池、新能源汽车、光伏三大行业产值分别增长141%、223%和29%，对规上工业产值增长的贡献率达到61.2%、26.2%和14.8%，常州工业开票销售收入也首次突破两万亿元，增长17.5%。
去年，常州制造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的43.1%，高于全省水平5.8个百分点。常州市工信局在相关文章中称，这正得益于新能源产业的发展。
基于此，常州喊出“打造新能源之都”。相关部门表示，当地已形成发电、储能、输送、应用，即“发储送用”的产业生态闭环，产业链完整度达94%，居全国首位。动力电池产销量占全国五分之一、全省“半壁江山”；培育和集聚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企业超3400家，新能源汽车整车产量占全省一半以上；还是国内最大的特高压输变电设备制造基地，变压器产品市场占有率全国第一……
澎湃新闻（www.thepaper.cn）注意到，2020年常州曾定下“2025年GDP破万亿”的目标。如今看来，携新能源产业强劲发展之势的常州或将提前完成这一目标，跻身“第一方阵”。
多地亮出“锂电之都”雄心
新能源是指传统能源之外的各种能源形式，主要应用包括新能源汽车、光伏发电等。像常州这样成为“发储送用”全能选手的中等城市不多，不少城市更精准地喊出打造“锂电之都”或“动力电池之都”，从新能源产业的分支动力电池入手，打出特色。
福建宁德号称“世界锂电之都”。据市政府官网介绍，2011年“宁德时代”落户以来，当地锂电新能源产业高速发展，已成为全球最大的聚合物锂离子电池生产基地。2017年到2021年，宁德时代动力电池在电动汽车上的总装机量连续五年居世界第一，宁德时代也成为福建首个市值破万亿的企业。
得益于龙头带动，宁德经济持续高位增长。2022年当地完成地区生产总值3554亿元，增长10.7%，增幅连续四年居福建首位。其四大主导产业有两个和新能源有关：2022年，锂电新能源产业增加值增长44.3%，拉动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长20.3个百分点；新能源汽车产业增加值增长33.0%。
宁德地处福建北部，经济总量曾长期居省内第九，也就是“副班长”位置，2010年反超南平升至第八，2021年又一举超过莆田、三明和龙岩，升至第五，领先第六名龙岩70亿，去年又将领先龙岩的优势扩至240亿。位于浙江温州和福建福州之间，曾被称为东南沿海“黄金断裂带”的宁德已华丽转身为省内的重要增长极。
四川宜宾的进位同样令人瞩目。宜宾地处云贵川渝交界处，位于长江上游，水运条件出色，水电资源丰富。其地区生产总值曾长期居四川第四，落后于成都、绵阳和德阳。2019年，宜宾反超德阳，近几年高速前行，2022年领先德阳的优势扩大至611亿，对“第二城”绵阳的差距则缩小到200亿以内。
新能源是让宜宾成为区域经济“搅局者”的利器。该市曾凭借“一白一黑”——以五粮液为首的白酒产业以及煤炭工业傲视川南，2016年开始调整产业政策，产业结构向数字经济新蓝海和绿色新能源产业这“一蓝一绿”转型。
2019年，宁德时代子公司——四川时代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落户宜宾，大批配套企业围绕“四川时代”拔地而起，动力电池产业从无到有。据官方介绍，2022年宜宾产销动力电池72GWh，占全国的15.5%，动力电池产业实现工业产值889亿元、增长4.5倍。
如果说宁德打造“世界锂电之都”、宜宾打造“动力电池之都”主要靠龙头企业拉动起势，江西宜春打造“亚洲锂都”则更多因为“家里有矿”。据官方介绍，宜春的氧化锂储量约516万吨，占全国十分之一以上。2008年，宜春率先提出打造锂电新能源产业的构想，目前在碳酸锂、负极材料、锂电池等各环节均培育出行业龙头企业，涵盖锂资源采选冶，锂电池关键材料与零配件、锂离子电池、新能源汽车、锂电池回收等，形成较完整的产业链条。
宜春经济总量近年也在省内进位。澎湃新闻检索发现，宜春GDP此前曾长期居省内第五，2019年凭8.4%的增速反超上饶，升至第四；2022年达3473亿，对上饶的领先优势在170亿元左右。
另外，四川遂宁、山东枣庄、江西新余等也都喊出打造“锂电之都”的目标。借新能源“逆天改命”这盘棋，还在增加新的入局者。
秘诀何在
站在新能源风口起势的为什么是他们？
抓住机遇的背后是多年的积淀和努力。常州能在新能源赛道领跑，和其对发展制造业的多年坚持密不可分。
常州是老牌工业城市，“苏南模式”发祥地之一，1980年代曾拼得“中小城市看常州”的美誉。新世纪以来，常州GDP逐渐被苏南的苏州、无锡甩开，一度被戏称“苏锡无常”。
没有耀眼的数字经济、平台经济，缺少“巨舰”企业，常州近些年看似沉默，却始终没有丢掉“常州制造”，并在“隐形赛道”悄然完成积累。目前，常州的“隐形冠军”企业有200多家，数量居全国同类城市第一，它们往往块头小，也不知名，却在细分领域掌握着“独门绝技”，堪称产业基石。由此，常州形成了完备的产业体系和强大的配套能力。简单而言，企业上下游缺点什么，在本地都能找到供应商。可能还不仅是新能源，常州像整装待发的“集团军”，守候着每个产业风口的来临。
优良的营商环境和政府服务同样不可或缺。有人认为，能招来宁德时代子公司，宜宾是“幸运儿”，但据“宜宾发布”相关文章介绍，宜宾拼得不是运气。“刚开始几个月，我们连宁德时代的高管都接触不到。”曾长期在招商一线工作的宜宾市二级巡视员胡明镜回忆，为了发展锂电产业，从市领导到一线招商人员拧成一股绳，从外围开始渐进式接洽，最终与宁德时代董事长助理、投资策划总监曲涛建立了联系。
当时，宁德时代有意在西部布局制造基地，地点未定。“没定就有机会。我们由市政府牵头，为宁德时代制作了项目建议书，首期建设30GWh生产基地。”胡明镜说，感动于宜宾的务实服务，2019年9月，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前来考察，最终达成远超预期的合作。
常州能站在“风口”，也不是等来的。
澎湃新闻此前报道，总部位于常州的中创新航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去年10月在港交所上市。这家公司起步于洛阳，原名中航锂电科技有限公司，是央企子公司，早年有过快速发展期，但2017年陷入巨额亏损。2018年初，常州金坛区对困境中的中航锂电进行“抄底”，将其带到常州，最终“押宝”成功。
对此，洛阳市委政研室今年1月撰文称，回顾中航锂电的改革历程，常州在推动“风口”产业发展上值得洛阳学习，常州更加具有抢抓产业“风口”的敏锐性和主动性，更善于运用资本助力产业发展，激发企业活力。常州在服务项目落地上也更具担当精神，“常州要求各部门在涉企事项办理上开辟绿色通道，全力服务，各部门坚持用服务理念代替把关思维，高效办理各项手续。在惠企政策落实上，常州允诺的优惠政策没有因为企业的持续亏损而打折扣，全部足额落实，给予企业充分的信任和耐心。”上述文章称。
风光背后也有隐忧
城市的崛起从来不像足球场上罚点球那样一蹴而就，高速前进的同时，这些城市也没有忘记居安思危。
本地高层次人才相对不足堪称通病。相比中心城市，中等体量的城市往往缺乏高等教育资源加持，对人才的吸引力不足。如江苏有78所本科高校，一半左右在南京，常州只有3所；江西宜春和山东枣庄各只有1所本科高校，即宜春学院和枣庄学院；宁德只有一所本科高校，即宁德师范学院。
这就要求各地使出更大力气，拿出“非常办法”招引高层次人才，助推产业升级。常州正在建设河海大学常州新校区，预计9月投用，其学科建设和产业发展方向高度契合，设新能源学院、人工智能与自动化学院等。常州还从“小切口”做起，高标准建设人才公寓，过去两年已投用7.1万套，计划今年全面完成“三年10万套”的目标。
宜春一方面围绕紧缺专业，面向华中科大、厦门大学、中南大学、江西理工等外地高校引才，建立锂电人才长期供需合作关系；另一方面推动宜春学院等本地院校与锂电新能源头部企业、重点企业共建产业学院，个性化、订单式培养产业技能人才，“招生即招工，进校即进企”。
枣庄提出打造“北方锂电人才集聚高地”，在全市最高级别人才工程“枣庄英才”评审中，给予重点锂电企业配额支持。全市实行的柔性引才计划中，每年拿出至少10个名额支持当地锂电企业。还将锂电新能源企业年薪50万元以上的高级经营管理和研发人才列为市级急需紧缺人才，送上人才服务卡，含子女就学、健康体检、机场高铁VIP通道等服务。
澎湃新闻注意到，除了补齐高层次人才短板，宜宾还在努力摆脱“单核”产业生态，寻找新增长点。2022年，宜宾将同属新能源板块的晶硅光伏列为重点发展对象，打造国家级晶硅光伏产业集群。
宜春花大力气向非法盗采“亮剑”。今年2月，宜春发布公告，对涉锂电新能源产业违法犯罪依法严厉打击，严厉打击非法偷采盗采、私挖滥采、无证开采、以探代采、超深越界开采锂矿等矿产资源行为和非法买卖、存储、加工、运输无合法来源矿产品行为。灰色“地下新能源产业链”会给安全生产、环境保护、市场秩序等带来冲击，迎来难得崛起机遇的宜春显然不愿被砸了招牌。
城市的大和小是清晰可见的，但强与弱的边界却相对模糊。城市群和都市圈时代，城市功能分工新格局日渐形成，中等城市很难变“大”，但完全可以变“强”。站在新能源产业风口崛起的中等城市，或许正是中等城市的“强城样本”：深耕实体经济，找到自己的竞争力，动态性补短板、强弱项，赢得可持续发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