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田巧云,新零售商业评论高级编辑
“我没能看清工厂的模样,就像我也看不清那些戴着口罩的脸一样。”
“您好,感谢您报名浦东新区青年志愿者招募(防护服生产服务),现计划安排您参加2月27日21:00~5:00夜班的志愿服务……”上周四,零售君终于收到青年志愿者协会发来的信息。
疫情爆发以来,医护人员的物资缺乏让社会各界十分牵挂,特别是医用防护服。
中国虽为制造大国,但专业生产医用防护服的企业相对较少,所有产能加在一起,也很难支撑持续不断的使用需求。
2月9日,在工信部的倡议下,全国各地开始组织有条件的生产企业紧急转产。
成立于2005年,以生产工业防护服为主业的上海诚格安全防护用品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诚格”),也转产成了国家防疫重点物资生产企业之一。
这些企业,除了面临设备和原材料等硬件挑战,还存在极大的劳动力缺口。为此,浦东新区团委迅速组建了一支青年志愿者服务队。
据《新闻晨报》报道,自2月10日起,20多天时间里,已有750人次的志愿者到诚格参加生产,服务总时长已经超过7600小时,完成防护服质检、贴标、整理、装箱近4万件。
2月27日晚,零售君也以浦东新区青年志愿者服务队的身份,参加了一次8小时的防护服生产活动。本文为作者体验手记,文中涉及到的信息,请以官方发布的最新数据为准。
诚格座落于上海东南角的周浦智慧产业园,离我家足足40公里,如果不是当志愿者,我几乎不可能在晚上来这里。
为了配合生产,志愿者被分成白班和晚班。白班工作时间为早晨9点到晚上21点,晚班则从晚上21点到凌晨5点。我选择了晚班,因为晚班最缺人手。
一个多月未出门,中环上的车比我想象中要多,车灯在我的眼前连成一片,像是在证明这个城市里人们的生活正慢慢走向正轨。
出了隧道,到了浦东,路变陌生了,车也更少了,穿越大半个上海后我终于顺利到达园区。
志愿者的车不能进园区,人必须在岗亭处确认信息、量体温后方可进入。
白班志愿者进园仍要确认信息及量体温
听说我也是志愿者,一群身穿绿色马夹的白班志愿者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关照起来,有的说夜里很冷,一定要多穿衣服;有人说晚班会困,喝点咖啡提神。再想到出门时妈妈的种种不放心,我心里瞬间暖暖的。
诚格位于园区的3号楼,志愿者的工作地点被安排在三楼。单从面积来看,目测单层大概在1000平米左右。公司门口又设置了一个信息登记及量体温的地方,晚班的工人和志愿者们都要在这里进行二次登记。
登记完,志愿者还要在志愿者协会的签到表及致志愿者书上签字,在“志愿汇”App上签到。
当天是周四,晚上只有11名志愿者,相比平时20人左右/组算是少的。人员到齐后,区团委的工作人员给大家发了志愿者马夹及臂贴,指定组长并和大家交待注意事项后,我们便被厂方“接管”。
正式进入车间前,要穿过一条不长但很狭窄的通道,通道边的玻璃隔断上还贴着消防服等宣传画。据了解,这里原是诚格的研发部门,因为转产,临时改造成了生产车间。
通道的尽头,靠近墙边的一长排桌子上,已经完成前道工序的防护服正静静地躺在桌上,如果检验合格,它们将会被贴标、折叠、装箱后送到一线。
11位志愿者最终被分成两组,一组剪皮筋,一组剪线头及检验。我被分在第二组。检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,所以我们这组配了两位师傅。在为每个人发放剪刀后,师傅们开始讲解哪些线头需要剪,要剪到什么程度,什么样的压条不合格,等等。
看起来似乎不难,我信心满满地开干了。但没多久我就发现,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防护服是白色连体样式,如果不分前后上下就开剪,看起来快,效率却很难提高。
志愿者向老工人学习经验
于是我将衣服拎起来研究,发现线头最多、风险最高的地方在前襟片区。这里是整个防护服开口的部位,拉链上至颈部,下至裆部,一旦胸部和腰部拼接处的线头没处理好,卡住拉链,就会影响整个防护服的使用。此外,手部、脚部以及帽子缝了松紧带的部位,也容易产生线头。
剪完所有线头后,我还要将拉链旁的压条一并检查,然后再将拉链上下各拉一次,不仅测试线头及压条对拉链的影响,同时也是检查拉链自身的完好程度。
坐在我旁边的志愿者小H年纪不大,但因为当过兵,她思路清爽、手脚麻利。很快,她也总结出一套自己顺手的方法论,热心的她像大姐姐一样,将经验不断分享给其他志愿者。
实际上,这些宝贵的经验,如果能汇集起来,在岗前让志愿者们提前学习,将会大大提高大家上半场的工作效率。
剪完线头,接下来就是检验。我们当晚检查的是医用防护服,和普通防护最大的区别在于,医用防护服密封性要求很高,必须用压条将防护服上每条走线和每个针眼都覆盖到位,以免病毒通过缝或点侵入。
和线头的有规律不同,压条可谓处处有雷。
这主要因为,压条虽然主要靠压条机,但操作的工人也非常重要,动作慢了,有可能会把防护服烫坏,动作快了,压条可能太短,或者影响压条的“准头”。
检查压条,就是要检查压条是否将针眼和走线覆盖完全,不让一个针眼暴露在压条之外。
操作中,压条越长,越容易与走线发生偏离,而偏差在0.3cm以上的防护服就不合格。所以,检查的时候一寸压条都不能错过。
压条离拉链只差这么一点也不行
“你来帮我看看这里行不行。”后来,志愿者之间默默地形成了一个默契,凡是自己吃不准的就找其他人二次确认,还吃不准的再找组长们“会诊”。
但即便这样,压力仍然很大。“我特别担心因为自己检查不够仔细,让医务人员暴露在风险之下。”小H说这句话的时候,脸上写满了担忧。
在速度上她也和我一样纠结,既希望快一点,多检查几件,又担心太快漏检了某些部位,导致防护服不够安全。
夜间12:30,补给时间到。与其说,这顿饭是为接下来的工作补充能量,不如说大家需要利用这顿饭做个短暂休整。无论是志愿者,还是工人,大家都在争分夺秒,很多人从晚上21点开始,连口水都没喝过。
作为手残党,我一向不擅长手工活。拿筷子时,我发现右手掌食指根部隐隐有点疼,原来这个位置已经被剪刀磨红了。吃饭的时候也没人说话,大家都希望快点吃完多干些活。
凌晨两点左右,不知道谁放了一首任贤齐的《依靠》。虽然有人小声嘀咕:“这歌也太老了吧。”但不得不承认,这首歌来得应景,也很及时。它让缝纫机和压条机发出的声音不再枯燥,在最难熬的深夜,为大家驱走疲惫,让我们能清醒地继续工作。
下半场,之前返工的防护服开始陆续送来进行二次检查。检查的时候,常常又会出现其他问题,这意味着还得返工。
眼看桌上的衣服似乎没完没了,这个时候,考验我们的已经不仅是细心了,还有耐心。
除了心理上进入倦怠期,身体也开始抗议。保持同样的低头姿势几个小时后,脖子首先不舒服,有人站起来,有人坐下去,大家在不断调整姿势,但没有一个人舍得停下手上的活儿。
工人们也是如此,为了节约时间,少上厕所,他们甚至连水杯都不曾放在身边。
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防护服
我看到墙上贴着一张纸,上面写着目标是9000件/天。但据了解,目前实际出货量仅在4000件左右。
志愿者W在休息的间隙找到组长小陈,说有个朋友一直想当志愿者,是可以住在厂里连续工作的那种。小陈一听到有志愿者,顿时两眼放光,性格直率的她说:“现在防护服缺口太大了,我们真是急啊。”
凌晨4:50,8个小时的工作终于到了尾声。志愿者们笑称刚找到手感就结束了,有点舍不得。
相比志愿者们的不舍,工人们已经习惯了每天来来往往的志愿者。后来我才知道,在一天的24小时里,机器和工人要工作21小时,即便是两班倒,压力也很大,而这样的日子,他们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。
小陈送我们到楼梯口,志愿者们纷纷对她挥手说再见,她虽然疲惫但仍然微笑着对我们说:“谢谢,谢谢,你们辛苦了……”
早晨5点的园区很安静,偶尔几声鸟鸣从耳边滑过,似乎在提醒我整个城市即将醒来。
黎明前的天空仍是一片浓黑,远处的工厂像一尊黑色的雕像,8小时前,我没能看清它的模样,8小时后,我依然没看清,就像车间里,那一张张戴着口罩的脸,自始至终我都不曾看清一样……